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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中仙(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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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中仙(十)

“你去哪兒了?”

錢衛保持著久久的沈默,不看面前與洛施容貌相同的女子,更是像見鬼似的拒絕她的接觸。

他好容易冷靜下來,決定先出家門,至於這裏的人和事物,他一概不管就是了。

沒想到這時,身後有人走出,同時丟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話。

錢衛頓了頓,要離開的腳步停留,目光也從地上轉移到了身後。那人的語氣不對。

可還沒等他琢磨出這種不對勁具體是指什麽,衛留濟銳利的目光直指他身後的人,將洛施全身上下都挑剔地掃視了一遍,“衛兒身體有恙,從昨日起就高燒不止。你人呢?你去哪裏了?”

他娘行商多年,沒有學會習慣性趨奉,反而修煉出了一副鋼筋鐵骨,快言快語、咄咄逼人的架勢錢衛不會不熟悉。

被問到的洛施攥緊了覆又提在手裏的籃子,她對於這樣的發問雖是司空見慣,但還是下意識生出膽怯之心。

罷了,這次的為難畢竟是她有錯在先,她認個錯就是。

洛施定了定神,囁嚅著嘴唇正要答話,她卻被一人擋住視線。

“與她有什麽關系?”錢衛註視著與他娘相貌相同的那人,還是喚不出一聲娘,“我抱病在床,難道她來看我一眼,陪我一宿,我就能痊愈嗎?”

話音落,周圍的人沒動靜,他卻是先楞住了。

“我不是大夫,難道我來看你一眼,在你床邊陪你一宿,你的病就能好了?”這是衛留濟的原話。

他娘說話時處變不驚的表情和語氣在錢衛腦海中盤旋,揮之不去。他何止楞怔,簡直是難以相信,錢衛敢保證,他將那些孩童時代無法忘懷的記憶埋在深處,從不會主動挖掘出來。他何時又開始如此計較這些過往了?

也不對,他不會主動觸碰自己的記憶,不代表沒有有心人為他奉上。

錢衛抿唇,不發一言的讓出了路。破局的路或許只會在這裏。

在這裏,這些人沒有思想,他們只是幻像。他同樣也是戲中人。

果不其然,沒有他的阻攔,身後人委屈的喃喃道:“昨日不是您聽信了一位算命先生的話,非要將我趕出去。這還不夠,又……”

“住嘴!”衛留濟急急打斷她的話,慌亂之餘瞅了眼默不吭聲的錢衛的神情。

洛施被她這一呵斥,竟當真不做聲了。

這與真正的洛施判若兩人,初見洛施時,她意不在退讓,橫沖直撞,一路上她雖收斂了些許,但她古靈精怪的性子可不允許她受任何氣。

錢衛想,大概只有她口中對她恩重如山的師父,能讓她心甘情願吃癟。

錢衛安靜的往下聽著,面上不語,心下卻是思索:他所求的是娘格外的關心,於是如此幻影給了他一個守在他床頭的衛留濟;他心生齷齪,深埋對洛施的心意,才有了洛施喚他“相公”的震悚一幕。

這些人因他的意願改變了原有的模樣,他不清楚,如果他強行扭曲這一切,他會否就能離開。但他願意試試。

錢衛摩挲著袖中令牌,上面刻著的商號標志的紋路仿佛刻在他的心裏。

幾人只爭辯了三言兩語,四兩撥千斤的,錢衛已然能摸清洛施的欲言又止與娘生氣的點。

“我們和離。”錢衛一語驚四座。

衛留濟氣勢洶洶,洛施展現出的受氣包形象,無非就是在向他表示他的無能:婆母與兒媳關系不和,兒子向來被視作夾雜在中間忽略掉的對象,但錢衛卻是知曉,這根本就是因為兒子的不作為。

錢衛朝向發楞的洛施,面色平靜,甚至語帶笑意,“洛施,我說我們和離。畢竟我配不上你。”

操心此事多時的衛留濟本應雀躍,聽見這話又不樂意了,“衛兒,你說這話是擡舉這野丫頭了。分明是他配不上你!”

錢衛呵笑,這般能守在他床頭為他擔憂的娘,卻是得理不饒人,不似他記憶中的娘親。

母子倆一唱一和,完全能想象出兩人仿若一拍即合的神情,久久無法回神的洛施再不能接受也只得看清,她的指甲深摳著還掛在臂彎上的竹籃,然而此時的她感受不到一絲疼痛。

“為什麽?”因著只能看見他的背影,洛施死命咬唇,盼望這不過是她的誤解,“……我沒有照顧你是因為娘使手段將我趕了出去,她趁著你正昏睡,還揚言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我回來。”

她終於說出了被打斷的話,能開口解釋了。然而,是在夫君提出和離的要求之後,但在那之前,有著強勢的婆母壓制,她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。

這是一個環環相扣如九連環般的死胡同,從她收起了身上的尖刺始,就註定了這個結局。

衛留濟哼笑,此時的她無所顧忌,“你不過是一個山野丫頭,和衛兒成親就已經是你百年修來的福氣了,沒成想,你不但不感激,成親之後更是改不了鄉野人家的脾性,哪裏還有臉面問為什麽!”

這話聽得很不舒服,尤其是從他娘的口中說出。錢衛兩邊的眉毛擰得緊緊的。

這時,他背後傳來了一聲近乎於吼的聲音:“您何嘗不是因為一點不如意就百般刁難於我!”

洛施昂著下巴,“您要我學規矩,要我收起以往輕視一切的驕縱,要我跟著您走南闖北去行商,我都一一學著也做到了,您的視而不見可比幸災樂禍嚴重多了。”

不知道為什麽,錢衛轉身去看她的動作不由變得緩慢。

女子不再瑟縮,高漲的氣焰儼然換做另一人。亦或者,她本就如此。

洛施聲聲控訴衛留濟,緊盯著她的眼睛,可錢衛驀然抓緊了手中令牌。

衛留濟身為他娘,做出這麽多無理取鬧之事,他就能置身事外嗎?

果不其然,下一刻,洛施輕聲道:“昨夜我在寺中睡了一夜,醒來後又匆忙提著香籃,在寺中為你上香祈福。”

“那時寺中住持問我,‘施主誠心祝願著的是為了何人’?”她越說語速越慢,“我答,‘是為我夫君’。可我其實不想說出那兩個字,因為從什麽開始,這兩個字帶給我的不再是喜悅,而是束縛的枷鎖和絕望。”

“我忍氣吞聲,盡心盡力的討好她,真的只是為了她嗎?”她指著在錢衛面前,面容越來越模糊的衛留濟,嗤笑道:“和我成親的又不是她!”

忽然之間,不光是衛留濟,站在她身後的一幹仆從,甚至周身的庭院,都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白茫茫空間裏,只有他們二人相對而立。

就算那女子不說那些話,錢衛也能知道她的委屈。

的確是他的錯。

錯了,錯了。錢衛有些神志不清的看著虛虛掛著笑容的姑娘,這幻影滿足的是他心底的欲望,他不想承認也得承認:

他愛洛施的瀟灑快活,隨心所欲,唯恐自己配不上她,非要讓那晶瑩剔透的光彩泯沒於灰土之下,與他一道做個平庸的人。

原來,幻影打的是這個主意。

錢衛勉強提醒著自己,這是背後的有心人故意設下的陷阱,他一旦陷入焦思和懊悔之中,就是上了那人的當。

只是,清楚是一回事,而做到又是另一回事。

這世上,多的是清醒著沈淪的人。

眼前掛著笑容的洛施一會取簫收鬼,變得鮮活明媚;一會又幻化做先前的怯弱狀,對他千般咒罵。

錢衛看得眼花繚亂,神志更是不太清醒,淩亂的跌坐在地上。

他頭頂的白景,顏色暗沈了下去。

他只一味順著幻影中的情景代入,自私卑怯如他,達成心中妄想後不管不顧,害得洛施拋棄自我輾轉於母子之間,最終面目全非,更是鬧得個雞飛狗跳、一拍兩散的結局。

“我就是洛施,你愛的那個人。”眼前的人笑得那樣開心,像是在對著他,又像是在對著以前的他。

錢衛對著面前的空氣伸出手,想要搭上洛施伸出的手,被她拉著站起來。與先前很多次一樣。

在他身後,一道黑影走出,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。

又是一個堅持不住的人。

恐怕再來晚一點,他就永遠都出不去了。

黑影的瞳孔透著朱紅,同一時刻,耳邊響起一道悠閑的女聲,“你要救他?”

黑影不語。

“我只答應你對付那小姑娘,”聲音很是輕快,“至於他,我還沒用上三成功力,這可怪不著我。”

黑影滿不在乎的敲著顯現出來的鏡面,又去捉垂頭迷糊之人的手,這才像是剛想起來似的,故意噎她,“你還不是差點也把我困住了?”

那道女聲果然沒了動靜。

周身豎立著數面鏡子,錢衛的手被捉著拍向他身前那面。鏡子應聲而碎。

……

為什麽又是這裏?

就在洛施以為自己破了迷陣成功出逃之時,卻發現光亮之後,仍舊是青梧山。

洛施幾乎將整座山頭翻了個遍,這一次,山上沒有師父,沒有鬧哄哄上山求助的人,冷冷清清的,只有她一個人。

她最後停在師父的園地之外。

難道畫中作怪的那廝,最能拿出手的招數也就是將人圍困住?

洛施不走尋常路,順著圍欄翻了進去,她無聊拔著園中雜草之餘不免碎碎念:“若是要我在青梧山待上數十年,我是不會不願意的。這要是讓那人知道了,會不會氣個半死?”

青梧山上園中種著的,是師父培植的草藥,洛施煉血時泡的草藥、還有她包裏一些奇怪藥丸藥粉的原料,大多是出自這裏。只是這算是禁地,洛施只能站在圍欄外看,洛姚是不許她進的。

師父愛煉藥,她可不感興趣,所以洛施就算偶爾好奇,也不會有擅闖的想法。

但百無聊賴之際,又有此機會,洛施自是不想浪費。

她手心握著一株辨不出來頭的草藥,放在鼻尖嗅了嗅,沒發現出個所以然來,只好悶悶丟至手邊的雜草堆裏。

唔,這個味道好像就是她小時候泡著的藥桶裏的氣味,真難聞。

唔,這個不錯,好香啊,師父怎麽不餵給我這個?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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